我很喜欢法国导演侯麦的电影,因为它们温煦、细腻、真诚,光与影都接近自然,却又很美。还有,他总在赞美人们在爱情、友情,以及一切人际关系中表现出的聪慧。
比如《人间四季》系列里的《春》。两个姑娘,一个叫珍妮,一个叫娜塔莎,因为偶然的机遇相识。珍妮是哲学老师,娜塔莎正在为父亲交往的年轻女友烦恼,两个女孩一见倾心,迅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她们促膝长谈,不停地谈论哲学、艺术和生活细节,也不停地讲述、自剖、反省,这种谈话促成了深刻的了解,娜塔莎甚至打算让珍妮进入自己的家庭,来做自己的后妈。故事就这么简单,却迷人,迷人的是4个人在情感世界里呈现出的聪慧、节制,高度的教养和同理心。
而在很多电影里,你所能看到的,是爱情中的愚蠢。女人愚蠢地牺牲着,男人愚蠢地迷乱着,独占欲得到大篇幅的书写,失控构成了关键的戏剧转折,自我审视从来没有发生过,自我改造遭到无情的嘲笑。愚蠢的激情,处在被歌颂的位置上,愚蠢的失控,呈现出一种悲剧的美感。当然,电影中的愚蠢,是虚拟的,是戏剧性的来源,但它同样是美的,甚至和侯麦电影里的聪慧一样美。但我们经常在现实中看到同样的愚蠢,在报纸的情感倾诉版面上,在天涯的狗血帖里,在法治报道中,在身边人的经历中,甚至,在回望自己平生的时候,愚蠢像隔岸的火,烧得惊心动魄,它不美,它有害。
这些年来,我所遇到的那些感情生活稳定愉悦的人,一个共同特征,是足够聪慧,这种聪慧,不是《最强大脑》里那种可供展示的技能,不是记忆力、心算术,或者摸骨识人。而是一种更复杂细腻的能力,是感受力、专注力,以及沟通、识别、自控、自省、自我改造的能力。就像我的一对朋友,他们懂得生活的美,对人性有体察,各自很独立,却又相互依赖,对自己有要求,很柔和地约束着自己,因为工作分隔两地时,也互相信任。和他们在一起,真是如沐春风。
问题出在,与爱情有关的愚蠢,往往拥有一种特权,会得到善意的解释、精美的包装,以及赞美和效仿。
我居住的城市有一条大河,河上有一座铁桥,因为这座桥造型别致、气息古老,具有较高的知名度,它在成为旅游胜地的同时,也成了一个自杀场所。每天都有人爬上桥拱,打算自杀,原因多样,生病、被儿女拒之门外、生意失败,还有……失恋。媒体在报道这些自杀事件时,措辞有微妙的不同。对生意失败试图自杀的,通常使用很严厉的说法,对失恋自杀的,则唏嘘感叹,连称谓都不大一样,生意失败的,是“一男子”、“一中年男子”、“一落魄男子”,失恋的,是“小伙子”、“白领女子”。尽管,在游人如织的桥上自杀,在愚蠢程度上,是完全一样的。
我们该赞美愚蠢,还是聪慧?是该赞美失控、迷乱、独占欲,还是赞美一个人身上所具有的,较高的心性?显然,后者更让人愉悦,不管是对当事人,还是旁观者。聪慧程度,是爱情的系数,聪慧程度越高,爱情就越饱满和愉悦。就像人字梯,相互支撑,在更高处交汇。
只有赞美,还不够,最好的赞美,是身体力行,自我审视、自我改造,向着更聪慧进发,与另一个聪慧者会合。